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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 妍如玉
摄影 / 达生
演员就是一个“材料”
今年影院从开门到现在，连续四个月，都有张译的电影在上映，《八佰》《我和我的家乡》《金刚川》《一秒钟》……
“如果不是疫情的话，我不太希望自己参演的作品那么集中的上映，因为我会担心观众有审美疲劳，这样的话对作品会不公平。”虽然作品连续上演，但观众也不至于此，毕竟故事和人物都截然不同。
他说自己以前是个被动的人，找他演戏的导演基本是看了他之前的角色或者表演气质来决定给他什么样的角色。赶好了，大家都觉得他特别合适；赶不好，他自己都没信心，演着也别扭。
所以每个导演找他时，他都会疑问：“你确定这个角色没找错人吗？”
他总觉得导演用他是一种“冒险”。像是《亲爱的》中的暴发户、《山河故人》里的煤老板等等，这些人离他的生活太遥远。
“演员首先要想的一件事，就是你和这个角色有多少接近值，有多少自身的特质可以提供给这个角色，有多少能力可以对这个电影的最终呈现起到帮助，因为演员是要负担二度创作的这个任务，得想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把它完成。但每一个角色都和我本人相去甚远，没有那么多的生活体验、阅历和积累，我是不太确定能否把这个角色演到让导演满意、让观众满意，以及能否符合整个电影的气质，所以我比较担心。”
但是导演们都总爱用不同类型的角色考验他、磨练他，陈可辛导演为了让他演那个暴发户都说出：“我就是想找一个不像大款的大款来演大款”。
“我都做演员这么多年了，我能不知道导演为什么说这句话吗？它其实就是一个善意的安慰，怕你觉得自己不行，不演。”就在这一次次的安慰、鼓励、激将中，张译尝试了非常多的角色类型。
“当时宁浩导演特别心疼我，真觉得我挺不容易的，给了我这么一个建议：把想要做的某一类角色钻研透就行了。但是我自己有点儿‘贪大’，我想多做一些不同角色的尝试。”
当年他从电视剧起步，《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兵团岁月》《生死线》……到电影处女作《建党伟业》，以及这两年的《红海行动》《攀登者》《八佰》《金刚川》等等，都延续着他部队出身的气质。
也有《追凶者也》中毒辣又缺根弦的杀手董小凤，《我不是潘金莲》中怕负责任又耍小聪明的审判长贾聪明；《绣春刀2》中痴迷权利仕途而背弃兄弟情谊的陆文昭……
张译是极少数既能把电视剧演活，也能压得住大银幕；既能背得了主角光环，又能当得起闪光配角的国内男演员。
“我翻越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这些导演总是在拿一根无形的小鞭子鞭策着我，让我走上这么一个高度，受益匪浅。其实演员就是一个‘材料’，我尝试各种不同类型的角色，不也是给下一个导演提供多一种可选择的材料吗？”
随着表演经验增多，以及对表演理解的加深，现在的张译已经比较自信和有把握了，也没有以前那么被动。即便每次开始时对导演们的选择会有些“不自信”，但真要拍摄了，张译还是能给人惊喜。
“只要摄影机一开机，我听到‘预备’这两字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所有的自信和不自信全都拿掉，包括生活当中的所有烦恼、快乐和不快乐，只要跟我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会忘掉，哪怕是生理上的疾病，比如胃疼、头疼、腿折了，一样该跑还是跑，该跳还是跳，那些都不重要，这就是一个职业病，这份职业带给我了一种强悍。”
和张艺谋的奇妙缘分
在这么多次的尝试和积累之后，张译迎来了与“偶像”张艺谋的首次电影合作——《一秒钟》。
“张艺谋导演是太多电影从业者的精神偶像，我们都是从小看着他的电影长大。就像我，十岁那年看了他的《红高粱》，那一刹那就点燃了我对电影的兴趣，当然还没有成熟到说这辈子就要与电影为伍，因为在过去传媒都不太发达的年代，能演电影的人对于普通观众来讲，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一个巨大光环，无比刺眼夺目的光芒万丈。”
所以当有一天张译真的接到一个电话，说张艺谋导演想让他来演电影时，他如梦似幻，不知真假。
从得知这个消息一直到与导演见面，张译都特别紧张，直到真正在一起工作交流之后，这种紧张才慢慢退去，“他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有极大智慧的一个长者，人很善良又非常慈悲，悲天悯人。”
张译记得一场拍摄女主角的哭戏，因为女主演刘浩存是第一次拍戏，没有什么表演经验，在当时的拍摄环境中她很难哭出来，这时有一个工作人员轻轻地说了一句，还有15分钟，太阳就掉下去，没有光了……张艺谋导演听后就说，不要在现场讲这种话，15分钟后太阳掉下去就掉下去好了，今天拍不好，我们还有明天，明天拍不好，我们还有后天，总有一天能把它拍好。
“这是一个导演对演员创作、氛围的极大宽容，他会让演员把所有的杂念都抛之于脑后。他这么说完就再也没有人谈时间的事情了，可恰恰就在这15分钟内，浩存表现得非常优秀，我们也按照计划把这场戏完成了。”
张艺谋导演同样也给了他一份难得的信任、支持和鼓励。
有一场哭戏，剧本上写的是：泪流满面。他压力很大，担心自己哭得不够满面。“拍完我去监视器那儿，导演就跟我说：‘在咱们中国男演员当中，能像你这样有这么强的爆发力，而且来几条都可以做到泪流满面的，太难得了，今天这场戏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
张译复述这段话的时候，都是感动：“这是他的原话，然后带着全组给我鼓掌，那天我非常非常感动，导演鼓励之后我就更有信心去把这件事情做好了。”
在《一秒钟》上映之前，张译特意为这部电影拍摄了一个短视频，自己身兼创意、文案、主演、导演、摄影指导等多重职位，记录了自己和“精神偶像”张艺谋合作的奇妙缘分。
1988年刚好十岁的张译第一次看张艺谋导演的《红高粱》，心里埋下了一颗对电影好奇的种子，而三十年后的2018年（《一秒钟》拍摄于2018年），当年的那个孩子居然成为了张艺谋导演电影中的人物。
“古人老愿意拿‘三十’来说事，比如三十而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就像人生的重要节点，对我来讲就是三十年的一个梦实现了，这是很神奇的事情，所以《一秒钟》对我而言特别特别重要。”
张译在《一秒钟》首映礼讲述这段奇妙的缘分
张译不仅在三十年后实现了这个梦，而且是“买一赠一”，张艺谋导演的另一部电影《悬崖之上》也是由他主演。
在某天拍摄中，张译兴奋地跑到导演的帐篷里问：“导演您知道咱们这帐篷在哪吗？”这话没头没尾的，张艺谋导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张译指着地图上哈尔滨中央大街里的教育书店，往西一点的地方说：
“这是我家！”
而他们搭景拍摄中央大街的位置布局中，张艺谋导演的帐篷位置恰好就是张译现实中家的地点。“就特别巧，奇了怪了，反正跟导演一起合作总有很多奇妙的经历。
写过报告和发言稿
在真正演戏前，张译做过一段时间的文字工作，写报告、发言稿、创作剧本，他曾写过最满意的作品是《文小姐·武将军》，曾在2004年发布在《剧本月刊》中。
他说那时从事文字创作，也不过是曲线救国。
“你知道文字工作，都是一个人的战斗，很孤单，演戏不一样，有剧组、有团队，成百上千的人，大家是集体作战。做了一段文字工作之后，老天爷突然给了一个重新演戏的机会，那我当然还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但是文字工作让张译对于表演有了更强的全局意识。“过去演戏，就只是针对每一场戏，每一句台词去较劲，从事了文字工作后，我看的就不再是一两场戏的问题。”
张译有一个工作方式，就是贴一张特别大的纸在墙上，把主线人物和副线人物的名字都写上连上线，然后再列一个表格，写上人物们在哪一集都做了什么事儿，在每一条线索上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波动，那就是一个全局思维。
“换句话说，以前演戏只是一个冲在一线的士兵，但是现在演戏就更像是一个作战指挥员，我不仅仅是用一半身体冲在一线去打仗，还有一半的脑子是在研究整个态势图，这也是一个战略思维。”
虽然有这手艺，但张译也并不打算再拾起文字工作，因为表演是一门非常玄妙的学科，“有点像气功一样，需要手、眼、身、法、步都统一结合，太难了，所以需要你不停地演、不停地学。而且你总会碰到瓶颈，那时候就更没有心思去想改行的事儿。”
张译一直很在意观众对他的评价，以前在意观众太关注他的外表，现在看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他的角色身上，他很开心。“我很在意，不是说要由他们来决定我演什么，而是因为他们代表了市场，市场的认可才是最终的认可。
“市场对你认可了，你才有机会去做更好的尝试，如果你觉得自己演得太好了，但是你们市场怎么都不理解我呢？那就是你离市场越来越远了，所以我特别在意观众在各种渠道上的评价。尤其这些年我们眼看着观众的欣赏水准几何倍增长，因为现在信息获得的渠道太广泛，优秀的影视作品，甚至短视频作品太多了，很多素人的表演都超级精彩，你一个人是敌不过众多观众的审美尺度的。
“而且观众基本上都是怀有善意的，他对不好的东西也绝不留情，但是不留情不代表说面不面子，我都这个年纪的演员了，要是还在考虑面子的问题就太幼稚了。你给人家演，人家不满意，你当然要听人家意见。”
养了7只猫
不拍戏的时候，张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待着、赖着、休息，“我的生命在于静止，”过去当兵，包括小时候他爸训练他打羽毛球，都是每天早上被迫做运动，身体底子还可以，“但现在这岁数大了，就懒了，不爱动弹。”
更重要的是，回到家有“七仙女/子”在等他。那是张译养的7只猫，陪伴了他很多年，曾经他也试过把猫一起带到剧组酒店，这样每天拍完收工回去还能见一见，但无奈“猫啊，都是窝里横的怂货”，环境突然改变，它们会有应激反应，影响健康。
“我的孩子们普遍年纪也都不小了，不适合长途远游，它们年轻的时候我也领它们四处走过，最远到过东北，但也挺遭罪的，我的大女儿还晕车，你看着它在那边留着眼泪呕吐，自己都心疼，所以后来慢慢也就不带他们出去了。”
张译这么多年离不开猫咪的生活，因为无论他是心理还是工作生活当中遇到难题，“猫的那种魅惑、柔媚、孤傲所带来的幸福感，都能让我把这些问题化解开。”更重要的是，他说猫教过他表演，“这份恩德，我永记不忘。”
前不久上映的影片《八佰》中张译饰演的老算盘，就是他根据自己猫们的特征找到的人物感觉，“猫的所有下意识反应特别像演员，比如它的那种躲藏。老算盘就是那种到了任何一个新环境之后，第一件事永远是先观察判断找一个最安全的角落藏起来，这就是猫的特征，连导演（管虎）都说，张译这个老算盘身上有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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